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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2023年盛夏，有关经济复苏、楼市政策、人民币汇率、“活跃资本市场”等话题，再次成为全市场关注的焦点。腾讯财经特推出《年中问计》系列策划，邀请知名经济学家和机构首席建言献策，“问计”中国经济、提振市场信心。

本期嘉宾 | 管清友 如是金融研究院院长、首席经济学家

【资料图】

文字整理 | 王慧

2023年中国经济“半年报”陆续公布。从各项数据可以看出，今年上半年，随着经济社会全面恢复常态化运行，中国经济正在逐步企稳、复苏。

展望下半年，中国经济将如何走？目前的中国经济与1990年代的日本经济有何不同？是否会陷入“资产负债表衰退”？下半年该如何刺激消费？腾讯财经推出特别策划栏目《年中问计》，本期嘉宾是金融研究院院长、首席经济学家管清友。

对于经济学界热议的“资产负债表衰退”，管清友认为，用“资产负债表衰退”来描述中国经济运行的整体状态，肯定是不准确的，中国经济仍有巨大的潜力和韧性，我们政策的空间也比较大。

关于如何刺激消费的话题，管清友表示，消费不是刺激出来的，应该用好财政政策，建议向中低收入群体、脆弱群体，包括大中专院校毕业生发放现金补贴。管清友认为，提振消费，需要给穷人发钱、让富人花钱。

以下是问答实录：

1、2023年已经过半，回顾上半年的中国经济，如果用一个关键词概括，应该是什么？

管清友：2023年上半年，如果一定用一个关键词来总结，我觉得还是“弱复苏”。一方面是经济在经历疫情防控政策调整以后的复苏；另一方面，整个复苏确实还是比较弱。所以，总结上半年可能还是一个弱复苏，基本上代表了我们对经济的描述状态，以及我们自己的感受。

2、前段时间，野村综合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辜朝明提到的“资产负债表衰退”，成为经济学界的一个热议词汇。1990年代日本的“资产负债表衰退”有哪些特征？目前的中国经济和曾经的日本经济有哪些不同之处？

管清友：“资产负债表衰退”这两年一直在被大家讨论，因为它毕竟简洁地描述了日本当年的情况。当然，日本过去30年经历的经济运行状态，可以从不同的层面来说，“资产负债表衰退”只是一个侧面。而且辜朝明先生从模型上把这个逻辑梳理通了，企业从追求利润最大化转向了追求债务最小化。最近，他对中国也提出了一系列的建议。当然，也有很多人在重新评价辜朝明先生的理论和他的建议，有的支持，有的反对，最后的结论是，他的现象描述对了，但是药方没有开对。

我觉得是这样的，“资产负债表衰退”也可以描述我们今天的这种状态，比如说在房地产市场确实出现了提前还贷的情况，大家对于债务、加杠杆更谨慎了。日本的情况是这样的，中国的情况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这样的。但是，如果用“资产负债表衰退”来描述中国经济运行的整体状态，我觉得肯定是不完整的，即便是描述日本的经济状态其实也是不完整的。

中国的情况可能更复杂，尽管跟日本当年有一些类似之处，但是我们的国情、经济规模、城市化水平、人均GDP水平等等，其实和日本是有差异的，因此很难完整地描述中国经济目前的状态。

怎么描述中国经济现在的状态呢？我觉得可以从几个词来说：一个是潜力和韧性，我们还是有巨大的潜力和韧性的。第二个确实有“类通缩”的风险。不是教科书意义的通缩，实际上是“类通缩”。其实从最近几个月的数据来看，无论是物价数据还是金融数据，大概也能看到。

第三个比较重要，我们政策的作用还是有条件、有空间的。日本现在复盘看起来，当年确实出现了巨大的宏观政策失误。同时，它的结构化改革相对比较难、比较缓慢。现在中国还是有很多条件去改变目前这种现状的，我们政策的空间还比较大。同时，我们结构化改革的空间也比较大。

说到底，我们去复盘日本过去30年的情况，可以看我们现在，经济政策短期的支撑、托底或者说刺激当然有必要，但更为重要的还是结构化改革。用咱们自己的话说，就是要通过重大的体制机制改革，进一步释放中国经济的潜力。

3、怎样才能走出这种“类通缩”的状态？

管清友：实际上走出这种“类通缩”的困境还是有挑战性的。第一点，短期的脱钩断链、逆全球化这个过程，使得我们庞大的生产能力遇到挑战，对欧美日的出口连续下滑，现在主要是对俄罗斯、东盟、非洲这些出口在承接，后者的持续性需要打一个问号。同时，全球经济确实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高通胀、需求弱化，这本身对我们的出口型经济也会造成冲击。

第二点，中国事实上已经步入了深度老龄化、少子化的状态，尽管很多学者也在提如何鼓励生育，但是收效甚微，或者说很多政策的调整比较缓慢，即便调整，想解决所谓老龄化、少子化的问题也比较难。从长期来看，在一个经济体步入老龄化、少子化的状态，通货紧缩可能是个必然现象。

如何去解决？当然一方面我们要通过重大的体制机制改革真正地释放内需的潜力，另一方面，还得要走出去。日本过去30年有一个经验是值得我们学习，就是它的产业出海、资本出海，一定程度上减缓了国内经济通货紧缩的状态。

甚至像辜朝明这样的学者在讲“资产负债表衰退”，在分析它原因的时候，他都认为，其实日本已经是创造了一个奇迹的，这是很多人对辜朝明理论理解得不是特别完整的地方。就是日本经历了这样的“资产负债表衰退”，它的人均GDP下滑的速度不大，现在人均GDP还是3万多美元，这已经是个奇迹了。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日本在过去30年经历了一个产业和资本出海的过程。

我们也要在继续坚持对外开放的前提条件下，鼓励企业产业和资本出海。相应地，我们的金融监管也好、外汇管理也好，包括我们地方政府主导的经济发展模式都要做出改变。

4、和“通缩”一样，近期还有一个概念，叫“流动性陷阱”，也引发经济学界的热议。有学者认为，不管是利率下调还是货币宽松，最终的效果都在减弱，该怎么看？

管清友：“流动性陷阱”本来就是描述这样一种状态，就是货币政策失效，日本当年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它寄希望于财政政策。而且，辜朝明对于日本的财政政策其实是给予了正面评价的。我们国内也有很多学者认为，还是要通过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去刺激经济，让经济重新回到正轨。

目前来看，我觉得通过刺激的这种办法让经济回到2019年疫情以前的状态，恐怕是比较难的。但我也主张要使用好财政政策或者是货币政策，不是不用，因为它的着力点可能不一样。其实我们的着力点是三个，短期来讲是两个，一个是用好财政政策，对于中低收入群体和脆弱群体进行现金补贴，这也是我从2020年以后一直在鼓吹的一个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认真讨论和研究这个事情。

因为中低收入群体、脆弱群体，包括大中专院校毕业生，他们面临的实际上是当期的收入现金流问题，这个没有人能给他们补充，只有通过财政政策来实现。欧美搞的MMT（财政赤字货币化），给老百姓发钱、发现金，我觉得是值得学习的。大家可以看到，这一轮凡是搞过MMT的国家，它的经济恢复情况都还是不错的。

第二，我也主张财政上要刺激，但是财政刺激不是再去搞那些简单重复的项目，低效的项目。我觉得重点是围绕着地方平台的债务，还是要给它们时间换空间的这样一个选择，缓慢地实现软着陆。也就是说，对于地方平台的债务还是要区分，然后延缓，然后通过真金白银的支持，通过财政的支持，让它们有一个喘息的机会，恢复信心。

如果简单地一刀切，对于地方债务不管不顾，那也是不现实的，会引发连锁反应。就像一个自行车，你希望它平稳，但是你并不是让它马上站住，那样反而更危险。

这是短期的两个切入点。最为重要的还是改革，现在国际市场我们遇到了困难，但是我们国内的潜力还是很大的。现在大家对于收入预期比较悲观、焦虑，可以结合一些重大的体制、机制改革，做一些探索。

总体而言，我觉得短期我们还是要找到切入点，长期还是要依赖于重大的体制机制改革。或者说就像当年日本，现在复盘看，他们的失误也是没有及时地启动结构化改革。

5、1990年代日本经济泡沫破裂后，房价出现暴跌，对我们有哪些经验可以借鉴？

管清友：核心问题还是信心。日本当时的房地产之所以跌了那么多，当然是信心问题。但是，日本在房地产泡沫破裂之前，它的涨幅太大，跌起来也很猛，这是很正常的。当然，也有长期老龄化的问题，包括它的国际市场逐渐失去，包括新一轮石油价格的上涨对日本经济的冲击，等等，原因比较复杂，很难用单一的原因解释，最后我们看到的只是结果。

我们现在的情况还是恢复信心，因为房地产价格的运行，它毕竟是个资产价格，而资产价格的运行不是简单的商品买卖、供给需求，它里面很重要的是预期和信心。从避免所谓房价的大幅下跌带来的连锁反应的角度来讲，我觉得现在的切口在于把过去几年针对于房价过快上涨出的这些限制政策赶紧取消掉。

而我们现在的一个现象是什么？管控手段上得比较快，解除各种限制的手段做得比较慢，这就会延误时机，错过时间窗口。所以，我觉得恢复正常、恢复常态是现在要做的。

6、今年以来，国内楼市经历过一季度的“小阳春”以后，二季度重回萎靡，目前市场对于楼市的刺激政策有很大的预期，该如何提振楼市？

管清友：我觉得现在房地产整个的政策也不宜做过大的波动和刺激，再导致新一轮的房价上涨。关键的问题在于回归常态，不要再把房地产作为一个调控的工具。还是要按照政府的归政府，市场的归市场，属于市场的，放开让市场去调节，政府做好保障房、廉租房的建设即可。房地产还是沿着我们90年代以来“双轨制”的做法，把保障轨做好，市场轨要市场去解决。

所以现在我觉得就是回归常态，保持一个正常的、稳定的市场环境和营商环境，而不是再出台大力度的政策去刺激房地产。

7、从日本的经验看，经济衰退下，居民部门会出现低消费、高储蓄的情况，该怎么扭转这种趋势？

管清友：低消费、高储蓄是日本过去30年的一个现象，我们现在也存在类似的情况，但是可能原因上略有差异。从消费的角度来讲，消费和储蓄是联动在一起的，核心问题还是信心，之所以不消费，是因为居民的当期收入以及未来收入预期不好。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那就让他有钱，所以我们讲让穷人有钱，让富人花钱。

道理很简单，没有那么复杂。我们老说刺激消费，消费确实不是刺激出来的，当期消费不振，我们还是要想些办法。想办法不是说再逼着大家把兜里的钱拿出来，更为关键的是把钱装到别人兜里去，装到这些人兜里去，他自然会花钱的。现在需要一个外生的力量改变原来的这种循环。所以我建议给穷人发钱、让富人花钱是个思路。

最近我也参与了一些讨论，大家说不要给老百姓发钱，这里有很多问题，大家存起来不花，或者如何如何，我觉得这些理由都是不成立的。给老百姓发点钱，给这四五年毕业的大中专院校的学生发点钱，有那么难吗？没那么难啊。

8、上半年日经225指数创了33年新高，日本股市从大熊市到大牛市，做对了哪些事情？

管清友：日本股市的上涨当然跟它消化了“失去的30年”有关系，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地缘政治格局的大背景变了，国际投资者认为日本可能面临新的发展机遇，而不是媒体报道的巴菲特追加了对五大商社的投资。

日本股市创了30多年新高后，能不能持续呢？现在很多人对日本有信心。日本有很多人，希望日本能再回到过去东亚雁阵模式头雁的地位，他们也在努力。但是日本的学者其实自己也在分析，股市能持续地上涨，需要产业升级跟得上，特别是能有像美国市场看到的英伟达、亚马逊这样的企业起来，这一点我觉得日本还是面临很大难度的。

我们一定要看到，现在日本股市起来，代表着一种情绪选择，同时也要看到它面临的现实挑战。同样如此，中国经济的崛起，一定也是体现在企业上的，优秀的企业能够穿越周期，能够引领科技的进步，能够创造更多的行业，能够带动经济的升级。

9、回顾上半年经济走势，中国经济在经历一季度整体超预期表现下，二季度恢复速度有所减缓，下半年中国经济怎么走？

管清友：下半年一个很重要的变量我觉得首先是库存周期，因为这一轮我们很多企业都在去库存，而且是主动去库存。有些行业已经进入到库存的中后期了，这样慢慢地它就能恢复，这是个变量。

第二，我们7月底的重要会议，对于下半年一些政策上的要求，这个非常关键。因为政策适不适度，政策对不对路，直接影响了我们下半年。因为从外部环境来讲，美国正在努力地寻求所谓的衰退，通胀降下来，美国的通胀已经回到3%以内了，它的就业是不错的，通胀当然还比较高，欧洲也在复苏。

我们现在面临着外需不可能那么强劲。我们内需的启动确实还是需要有一些大招，需要做很多动作，要下决心的。要不然我们经济的恢复还是有很多挑战的。你想年初的时候大家觉得完成5%的年度目标问题不大，后来发现也不是说没有问题，也还是遇到了很多困难的，所以下半年我觉得也是如此，还是要看很多政策，包括企业库存去化的情况。

总体上来讲，对于下半年经济走势，我现在也无从判断，因为变数确实比较多，无论是外部的还是内部的，无论是外贸还是我们内部的产业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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